策展/主持:佟珊
文字编辑:胡文曦
摄影:大驰
导演:倪瑞迪《保安王国》
《保安王国》导演 倪瑞迪
主持人:我先问一个简单问题。我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发现你影片的主人公以及如何获得了拍摄的access的?
倪瑞迪:其实我是在18年去非洲旅行的时候认识他的。那个时候我们开车经过那里,因为听说安哥拉的治安特别混乱,所以联系了一些当地人。有个当地大哥特别好心,说你们不要担心,我帮你们请个保安公司来保护你们什么的。所以是在那边旅游的时候认识了张总和他的保安公司。那个时候他的公司和当地的情况给我印象很深刻,后来我去学纪录片,想到或许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毕业作品来拍,就跟张总联系。他也挺欢迎我再过去的,所以我就去那边拍摄。我大概去了两次,总共待了两个月左右。
《保安王国》剧照
主持人:我最开始看到你的片子的时候,会觉得这个影片是一个非常关注当下的片子。它关注到的是一个很全球化的议题,就是中国人在非洲的具体生活状况。这个影片也让我想到了今年华语竞赛单元的另外一部作品,叫做《循环的夜》。它跟你这部影片刚好相反,讲的是一个在中国义乌的中东商人的生活状况。在我看来,这两个影片形成了一种互文,它们关注的都是当下全球化背景下,人在这种流动之中的生活状态。我看《保安王国》时会觉得里边的人虽然是在非洲,在安哥拉这个地方,但是我又觉得里面的人其实是生活在一个非常像中国人的人际关系里面。所以我非常好奇你在拍摄的时候,你对于他们跟当地的那种关系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因为我觉得里面展现了一部分,但是可能我们更多看到的是中国式的人际关系。
倪瑞迪:其实我最开始拍这个片子时野心是比较大的,我的初衷是想借着这个题材去讨论中国人和当地人的关系,就是在现在这种国际背景下,他们之间很复杂的dynamic。所以我当时去拍的时候,其实有拍生活在那里的很多不同的中国人,小到开超市、开理发店、开餐馆的或者是开汉语学校教中文的老师,我也采访了很多当地的不同行业的安哥拉人,有做经理的,也有稍微底层一点给中国人打工的。我采访了很多这种不一样的人物,但是后来还是觉得我现在的阅历和能力可能很难去支撑一个这么大的主题,所以后来在看素材再去重新剪辑的时候,还是觉得可能把聚焦点放在张总这个人和他个人面临的一些困境上面会更好。
《保安王国》剧照
主持人:因为这是一个纪录片,所以我非常好奇的是因为你之前去过这个地方,所以你在拍摄的时候可能对它有一些设想。但我觉得纪录片最迷人的地方在于总有一些超乎你意料之外的东西,是你在拍摄过程中慢慢发现的,或者是偶然遇到的。所以我也想知道你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有没有这样的一个部分?
倪瑞迪:当然有。我去之前其实完全不知道他的家庭是怎么样的,去了之后才认识他儿子,和他儿子成为了挺好的朋友。后来才慢慢发现原来他家庭背后有很多蛮曲折的故事。
主持人:对,我是觉得关于他儿子的部分是整个影片里非常动人的一个部分,可以看到这种流动的背景对一个非常微观的家庭的影响。在这种两地分居、非常动荡的生活里面,他个人也是付出了一些代价的,包括这种生活状态给整个家庭里的亲子情感带来的一些伤害。
《保安王国》剧照
观众提问:导演你好,这个片子里面有很多的私密的关于个人的成分,所以我们通过你对张总这个人的展现,可以感觉到他是一个健谈的人。但是我觉得真正对一个人来说,可能还是会有更加属于内心的一部分的,不论是情感上的还是实际生活当中的。所以想问你完成这个片子的拍摄大概花了多少时间?以及我觉得不只是张总,片中很多其他的人都是很坦诚地在面对镜头的,所以想请问你是怎样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得他们对摄像头的信任的?
倪瑞迪:首先拍摄时我去了那里两次,大概相隔了半年左右。我是19年七八月第一次去,然后十二月去了第二次,总共待在那边的时间是两个月左右。我觉得能够和张总以及他儿子这样相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是一个人去的。整个片子完全是我一个人拍的,没有任何团队,所以我个人行动起来会比较方便,他们和我沟通起来也更多的是人和人之间的交流,而不是在面对一个拍摄团队。并且我当时每次去那儿都住在他们家,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另一方面我觉得在那边的国人处在那个环境,有时候会缺少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所以虽然摄影机会是一个比较有攻击性的工具,但是你跟他们是在真心交流的话,他们正好借这个机会可能更会抒发一些东西。
观众提问:这个片子里面有一些让我印象很深刻很美的片段,比如说张总在黑暗中翻着一堆有很多灰尘的资料,然后找到了一张过去的照片。这段的整个节奏和你的呈现给我感觉这一场戏是很戏剧化的。当然很多段落肯定是到现场以后有很多新的情况才会产生,但我相信导演肯定是有一个大概的大纲或是剧本的,所以我想知道这个片子里面有哪些段落或者设定是由导演引领去呈现的?
倪瑞迪:引领的部分是肯定有的,但我在现场是完全没有剧本的。如果是脚本的话,我最后剪辑的时候会根据素材来编排一个脚本。但像翻旧照片的那个段落,是张总他本来就要去那个地方找一些资料,因为那是他之前住的地方,被废弃掉了,我就跟着去拍。然后这张照片的确也是碰巧翻到的,我就让他重新再翻了一遍,然后再讲一讲这个照片。所以如果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我会临场反应一下,如果他愿意配合的话,我们就可以进行一个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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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提问:导演你好,我关注到这个片子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主题很有意思,一个中国人在一个治安这么差的国家管理一群保安。但我觉得这个主题的放大会更有意思,比如他怎么管理这些说着不同语言,并且可能素质也很难去培养的一群人,他和这群人的关系感觉是比较弱的。反而是中国人在异国他乡这个主题其实在很多地方都看过,没有很多新鲜感,因为大家都知道中国人在外国会面临的处境和家庭困难,这个是很普遍的。我觉得他跟保安的关系会更有意思,但感觉在片中没有很充分的展现,不知道你在做这个片子的过程中以及拍的过程中是如何构思和考虑的?
倪瑞迪:其实我刚刚也说过我的初衷和我最终的呈现是很不一样的。我拍摄的时候可能还没有一条特别明确的线索,所以我拍摄的内容其实很多。我也是很想去展现张总跟他这些员工之间的这种比较微妙的关系,所以也去采访过保安里比较有代表性的几个人物。但因为我是作为张总的一个朋友过去拍摄的,所以这些保安作为他的手下,在面对我的镜头时说的话肯定都是很尊重张总的。其实我之前也有剪过那些保安的片段,但是我觉得可以用来展现他和保安之间关系的素材不够,如果呈现出来可能是很支离破碎的一些片段。我还是想要这个短片的主线清晰一点,所以最后放弃了那条线索。
观众提问:导演你好,我觉得影片里有一个凝视的概念很有意思,它也是一个权力凝视的感觉。我们通过镜头去看张总和他身边的人的生活,同事们又看到张总他们作为一个相对来说有权利的中心去挑选员工的时候,感觉这些黑人也成为了被凝视的课题,他们之间有一个非常微妙的权利结构。所以想请问你对于这样一个微妙的权利关系是否也有一些感觉?因为我觉得你在这个影片里面也渗透了一些你对这种权利的观察,所以想请问你对这方面的考虑和观察是什么?
倪瑞迪:
其实这是我一开始很想去探索的一个主题和线索,很想知道中国人和当地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们是基于什么去做这些事情,我很想去探索这一方面。我当时很希望保安里有一个代表性的人物能作为我的另外一个主要人物,这样的话可能能够更好地展现权利关系这一条线索。但是也还是因为张总的关系,我觉得我很难跟他们取得一个比较更真诚的沟通,所以还是有点可惜,我其实很想尝试去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保安王国》剧照
观众提问:导演你好,我看到你在片子里展现了一个案件,就是一个保安偷了自己公司的东西,但是你好像只呈现了一个部分,没有给这个案件结尾。我比较好奇后面发生了什么?也想问一下你在素材的取舍上是有一个主线在拎着,还是有一些市场或者其他的考量?
倪瑞迪:那个案件的确后来就没下文了,至少在我去的这两次时间内,我没有听到这个案件的后续,所以我也没拍到。关于第二个问题,影片主线其实还是想讲张总个人面临的困境。因为一开始素材量很大,挺难提炼出一条比较清晰的线索,所以最后还是依照了张总个人的这条线,也是因为这样才把他儿子这部分的比例加重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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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提问:导演你好,影片中有一个点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儿子提到他爸爸朋友非常多,经常请客吃饭,但是可能请客之后,那些人回了家上了车就在背后骂他。相对于保安公司,这些员工在你的片子中看起来对上司是非常尊重,也很听话的样子。那么你在拍摄的过程中,虽然在影片中没有呈现,有感觉到他们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态度吗?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是,这些黑人员工的行为举止看起来会有一点滑稽的感觉,你会担心这种影片的呈现会对这些被拍摄者造成一定的影响或者困扰吗?
倪瑞迪:我其实会担心,因为里面可能会有一些对本地人的形象不好的展现,我尽量都去掉了,只留了一些对叙事有帮助的部分。因为这就是一个取舍的过程,如果想要把我现在架构的这条线讲清楚的话,的确没办法给他们足够的空间去展现他们作为人更立体的一面。但是我同时也觉得他们这种比较片面的,比较表面的行为,一定程度上也展现了他们和张总的关系。
观众提问:谢谢导演,这是很好的一部作品。这部影片里出现了一些女性角色,无论是当地人还是中国人的妻子或是在那边工作的女性,我想问的是在跨国家庭里他们怎样negotiate?无论是父亲或者说是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安排也好,或者是女性在所谓的中国城里,我觉得在我来看还是一个比较以男性为中心的power dynamic。所以我想问一下女性在那样的生活里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倪瑞迪:首先我觉得张总在他的家庭里是很强势很主导的那一方。在我接触到的场景里,围绕着张总的一些圈子都是这种男性聚集的,女性在那个环境里还是处于很失声很边缘的状态。包括我在中国城里看到可能很少会有女性能做到有一些经历或是建树。我觉得这跟大环境是很相似的,但那边的环境可能更强化这个东西。包括片子里有一个片段,我去了一个类似妓院的地方,那里可能是我接触女性最多的一个地方。其实我也采访过妓院老板,他其实是个越南人,在那里工作的女人也都是越南人。我当时印象非常深刻,老板跟我说,他们的这种生活状态其实也是为了吃口饭。我觉得这和很多在那里做着不同事情的中国人或是其他国家的人一样,他们都有一种“就是为了吃口饭”的感觉。所以我觉得女性在那个环境里会更难一点,更弱势一点。